沒有承受過，你永遠不知道意志的極限

沒有承受過，你永遠不知道意志的極限

作者：沈熹微

很遺憾，我沒有進過真正的遊樂園。小時候那種滑滑梯坐飛機小打小鬧的自然不算，我說的遊樂園，是要有過山車和跳樓機，聽得到人們尖叫的地方。等長到有機會坐過山車的年紀，身邊的人阻止我想去遊樂園的願望。因爲那一陣心臟總是亂跳，難叫人放心，怕豎着進去橫着出來。

人們上游樂園的時間我上醫院去了，人們從遊樂園離開，我還在醫院逗留。但我沒有完完全全瞭解過醫院。時常在樓層與樓層間迷路，每扇門看上去都可疑得很，就像一座佈滿陷阱的迷宮，稍稍不慎就要掉進去受一番折磨。可是每扇門前都等着很多人，拿着單子排隊等着上刑的人，在醫院外面的太陽地上，還有拿不到單子愁眉苦臉的人。

我不喜歡做心電圖，雖然它一點都不痛苦，但每次醫生拿出連接電線的小夾子將我的四肢夾住，在胸口吸上數個小吸盤時，我難免把它們想象成一種殘酷的刑具，打開開關就會把我電得口吐白沫的刑具……每次做心電圖的時候，我總是和女醫生聊天，誇她們長得好，分散心裏的彆扭感。

檢查做得越多，我的態度就越戲謔，佈滿陷阱的迷宮，漸漸被當成各種設施的遊樂園（可不是麼，每一項後面都排長隊）。非如此不可。檢查這種事，是萬萬無法適應的。不喜歡做B超，弄得一肚子滑滑膩膩；不喜歡照X光，覺得會被射線射死；不喜歡抽血，每次被抽的數量都讓我懷疑醫院在拿我賣血；不喜歡抽骨髓，骨頭被戳個洞可不是好玩的；不喜歡做切片手術，清清醒醒地看到男醫生在自己赤裸的身體上用小刀劃來劃去，他們一邊做手術一邊還聊天……

大概沒有一樣讓人喜歡的檢查。只是這些不喜歡的事，一件一件接受下來，原先害怕的，以爲無法承擔的，也無一例外。

意志的極限

關於意志的極限，我想說的是，如果沒有承擔過，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能扛起多重的東西。不談那些耳熟能詳的例子，來說說普通的人。

我在醫院排隊做CT檢查的時候，碰見過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像所有在等候中自然拉話的病友，我們也開始說話。話題都是這樣開始的：你這麼小，是哪裏的問題？聊天中我和老太太發現我們患的是一樣的病，她鼓勵我，沒事兒的，小姑娘，你看我，我也病了五十多年了，還是活到現在。

五十多年。我聽了這個數字吃一驚，老太太患病的時候和我差不多年紀。我問她這些年活得好嗎，她一一說給我聽，哪裏先壞，接着是哪裏，現在到了動脈，好像血不太流得動……我聽了這些，其實是很灰心的，一個人看見自己慢慢損毀，像不斷壞掉零件的機器，反覆整修，反覆壞，直到最後再也修不好。

不大好，但還是活過來了嘛。老太太笑眯眯地說，還結了婚，生了兩個女兒。

老太太的開朗感染了我，我們繼續聊着女兒有沒有遺傳到疾病。按說這一科的病遺傳給女兒的機率很大。老太太說，目前沒有發現，等發現了再說唄，我現在啊連孫子都有了。說着她又笑起來，緩緩的一朵微笑在她的臉上綻開。

我常想起這位老太太，在生命漫長的過程中，她一定經歷了很多考驗。或許每次她都覺得自己邁不過去了，但每一次因爲堅強和幸運，又都有驚無險地邁了過來。最後回顧這人生，別人有的她有，別人沒有的她也通通經受，滄桑在臉上顯現出飽滿的平和，叫人感動。

看着那張臉，我聯想到廣袤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