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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小說集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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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小說集摘抄

莫泊桑小說集摘抄

導語:居伊·德·莫泊桑是19世紀後半葉法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與俄國契訶夫和美國歐·亨利並稱爲“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三篇莫泊桑小說集摘抄,希望你們喜歡。

莫泊桑小說集摘抄

1、《真的故事》

一陣大風在外面吼着,一陣狂呼而疾卷的秋風。一陣掃盡枝頭枯葉送它們直到雲邊的那種風。

那些打獵的人吃完了他們的晚飯,卻都沒有脫掉他們的長統皮靴,滿面緋紅興致勃勃。他們都是諾曼底省的一些半貴族半鄉紳而又半務農的人,家境富豪,身體壯健,氣力可以擊斷那些在集市裏蹲着的牛的雙角。他們在艾巴鄉的村長白龍兌爾老闆的山場裏,打了一整天的獵,現在他們正在那個別墅般的田莊裏圍着一張大桌子吃東西——那田莊的主人就是他們的東道主。他們像吼着一般說話,像野物嗥着一般大笑,像蓄水池一般喝酒,伸長了腿子,肘拐撐在桌布上面,眼睛在燈光下面睜得大而有神,身體被一座向天花板吐出血色微光的大火爐烘得火熱;他們所談的都是打獵和獵狗。但是半醉了的他們,已經到了心中別有所思的時候,所以全體都用眼光去追逐一個用發紅的指尖兒託着那些滿盛着食物的大盤子的強壯女人。忽然,一個喜歡吵鬧的姓塞菇爾的大漢子——這個人從前本研究那種做教士的學問,現在卻成了獸醫,給本地附近各戶診治家畜——他高聲說:“了不得,白龍兌爾老闆,您有一個無可非議的女傭人。”於是一陣哈哈的笑聲爆發了。這時候,一個除了名而爲酒所困的貴族衛侖多先生提起嗓子說:“我從前和這樣一個女孩子有過一種奇異的故事;哼,我應當說給大家聽。每次我想到她,就叫我記起麋兒扎——那是一條雌狗,我從前賣給何宋內子爵的,但是隻要有人放開它,它總要回來,可見它不能離開我。後來我生氣了,便央求那位子爵用鏈子拴住它。後來你們可知道它怎樣嗎?那個畜生?它竟因爲悲傷送了命。

不過現在不說它了,還是回到我那女傭人身上。故事是這樣的:

那時候,我有二十五歲,沒有成家,住在我自己那個在好鄉的別墅裏,你們知道,一個人年輕有錢而晚飯後又無事可做的時候,眼睛就要四處尋東西了。

不久,我發見一個在戈鄉的兌布多先生那裏做事的年輕人。白龍兌爾,你本來認識兌布多呀,簡而言之,那個小家子女兒很叫我發狂,以致某一天我跑了去找她的東家,向他提出一件交易。倘若他把他的女傭人讓給我,我就把他想了兩年的那匹黑馬賣給他。他和我握手:“彼此兩無異言!衛倉多先生。”交易做成了:那個小女人到我別墅裏來了,我親自牽了那匹馬到戈鄉去,作三百法郎讓給了兌布多。

在初期,這件事便利得像輪子一般。誰也沒有疑慮到什麼,僅僅從我的口味上說來,薔薇有點過於愛我,你們知道,那孩子不是那種不三不四的人;她在血脈裏大概有些與衆不同之處,而凡是和東家鬧花樣的女傭人總有點這樣。

總而言之,她真崇拜我,這就是那些小狗的稱呼和種種溫存親熱的字眼和事情給我的看法。

我自己盤算過:“這件事頂好是不要維持太久,否則我要上當!”但是我不是容易上當的,我不是那些用兩個吻便可以迷得住的人。末了,當她向我通知說她懷孕了的時候,我早已注意了。

這簡直像是有人在我胸脯上噼啪放了兩槍。她呢,她吻了又吻我,笑着,舞着,她發癡了,有什麼話說!當天我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到了夜晚,我便推敲起來。我想:“事情發生了;但是應當拿出手段來,割斷那根線,時候正好。”你們可懂得,那時候,我父母都住在巴侖鄉,我姐姐伊士拔侯夫人住在羅貝克,離好鄉不過十多里路,真是沒有法兒開玩笑的。

但是我怎樣給自己解圍呢?倘若她離開我那裏,便有人會動疑,於是就有人會來饒舌,倘若我留下她,不久便有人會看見她的大肚子,並且我不能夠就是這樣放掉她。

我和我舅舅克勒德邑侯爵談起這件事,這本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我並且向他徵求意見。他泰然答覆我:

“應當嫁掉她,好孩子。”

我一下跳起來:

“嫁掉她,舅舅,但嫁給誰?”

他從容地聳着雙肩:

“您願意嫁給誰,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啊。一個人只要不笨總可以找得着。”

我把這篇議論想了七八天之久,結果我自己對自己說道:

“他畢竟有道理,我的舅舅。”

後來我開始挖空心思地思索起來;某一天晚上,我和一個在本地做推事的人吃晚飯,他對我說:

“波梅爾老婆子的兒子,新近又鬧了一個笑話;他的結局將來定不會好,這個孩子。可見遺傳的力量很大。”

那個姓波梅爾的老婆子本是一個老光棍,她的青年時代本使人垂涎。一個法郎便可以使她賣掉她的靈魂,她兒子的壞勁兒更可以想見。

我走去找她,並且從容地使她明白那件事。

我真窘於答覆,因爲她竟陡然問我:“您對於那個女孩子,能夠給她一些什麼東西?”

她真是狡猾,那個老婆子,但是我也不笨,我早就預備妥當了。

我剛好有三塊丟在沙司鄉附近的地,那些地本來屬於我在好鄉的三個莊子。那些莊稼人永遠嫌其過遠,我早就收回了那三塊面積一共六畝的田,末了因爲那些莊稼人又來嚕囌,我便在每個佃約裏免了他們應當繳的雞鴨之類。這樣一來簡直算是丟了。所以我那時候便在鄰近買了一點兒地,在上面造了一所小房屋,兩者共花了我一千五百法郎,所以我算組成了一樁沒有花多錢的小產業,於是我就拿它給這女孩子做生活基金。

那老婆子說這產業是不夠的?但是我也不讓步,結果我們就毫無結果而散。

第二天一大早,她的兒子便來找我。說到他的面貌我真不大記得。我看見了他,我更放心了,因爲若是在鄉下人之中看來他並不算壞;不過卻真像一個很狡猾的人。

他隨隨便便地談起那樁事,如同他新近買了一條母牛似的。等到我們談好了之後,他要看看那份產業,於是我們便穿過田裏動身去看。那光棍竟叫我在那裏足足蹲了三個鐘頭,他量過寬窄,又拾些土塊兒在手裏打散,儼然像是害怕看錯了貨色。那房屋的頂還沒有蓋好,他堅決不要茅草做頂,非蓋石板不行,因爲這樣可以少要一些修理!

隨後他向我說:“但是傢俱呢,那是要由您給的。”

我反駁道:

“不行,拿一座田莊給您,已經很不錯了。”

他冷笑着說:

“我相信是不錯了,一座田莊和一個孩子。”

我不由臉紅起來,他說:

“大家想想吧,您可以給一張牀,一張櫃,三把椅子和一套吃飯用的東西,否則就什麼也不必幹。”

我承認了這一層。

於是我們便又上了回家的道兒,他那時還沒有一個字談到那女孩子身上。但是忽然用一種狡猾而又不好意的神氣問:

“但是,倘若死了,這產業又歸誰呢?”

我說:

“那末,自然歸您。”

他從一大早就想知道的事都在這裏了。立刻他用一種滿意的動作同我握手,我們算是談妥當了。

唉!說起我叫薔薇打定主意,那就真叫我頭疼。她倒在我腳跟前嗚咽起來,並且重複地說:“您來給我提議這件事!您!您!”經過了七八天,她始終抗拒,無論我怎樣苦勸和怎樣哀求。女人真是笨,一旦產生了愛情,她們就什麼也不明白了,世上沒有可以自恃的聰明,愛情先於一切,一切爲的是愛情!

結果,我終於生氣了,並且以要推她出去來恐嚇。她算是才慢慢地讓步,條件就是要我允許可以不時來看我。那一天到了,我親自引她到教堂裏去,敬神和喜酒種種費用都是我出的,總而言之,我漂亮地辦了一切的事,隨後我告別了,走到杜爾乃,在我哥哥家裏住了半年。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她每星期必來探聽我的消息。到家不到一點鐘,便看見她抱着一個孩子走進來了。看見那小傢伙真叫我難受,你們可以相信我的話啊!大概我還吻過那孩子。

至於那個娘呢,簡直是一所破房子了,一副枯骨了,一個影子樣的東西了,又老又瘦。婚姻於她真沒有好處!我機械地問她:“你日子過得好嗎”

於是她的眼淚像泉水般涌出來,淚不成聲地哭着,末了,她高聲說:

“我不能夠,我不能夠丟開您,現在,我情願死,再不願活了!”

她發瘋似地給我鬧了一大陣,我盡力安慰她,並且送她直到柵欄門外。

事實上,我聽見有人說她的丈夫打她,她的婆婆虐待她,那個老鴟鴞。

兩天之後,她又來了。她抱住了我,她在地上打滾。

“請您殺了我吧,我到底不想回去。”

這完全是麋兒扎要說的話呀,倘若它能夠說!

這樣的弄法漸漸叫我頭疼了;我終於又躲了半年。等我回了家……等我回了家,我才知道她在三星期前死了,以前,她每逢星期日必定回來……始終像麋兒扎一樣,那孩子在八天之後也死了。

至於那丈夫,狡猾的光棍,卻襲承了遺產,彷彿他從此很得法,現在他做了村裏的自治委員。

隨後衛侖多先生一面笑一面說:“這沒有關係,他的幸運是我造成的。”

末了,那獸醫塞茹爾先生端着那盅燒酒送到嘴邊,一面莊重地下了結論:

“無論你們要怎樣,但是這樣的女人是惹不得的。”

2、《保護人》

若昂·馬闌從來不曾夢見自己有一種這樣好的運氣!他本是外省一個執達吏的兒子,從前也像許多其他的人一樣到了巴黎拉丁區學習法律。那時候,他在各種被他先先後後光顧的啤酒館裏,結交了好幾個狂喝啤酒高談政治的饒舌的大學生做朋友。他對他們讚歎不止,一心跟着他們從這一家咖啡館跑到另一家,有時候他手裏有點錢也給他們付賬。

隨後,他成了律師了,辯護過一些在他手裏敗訴的案件。誰知在某一天早上,他從報紙上知道往日同學中的一個新近當選了衆議院議員。

他重新又是他的忠實走狗了,那就是專門跑腿,有事招之即來而且簡直不拘形跡的朋友。但是由於議院裏的政潮,這個衆議員居然做了閣員,半年以後,若昂·馬闌就做了平政院評事。

開初,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如同想使旁人一見就能猜到他的地位似的,專爲顯示自己的地位到街道上閒遊。有時候,他到鋪子裏買點東西,到報亭子裏買張報或者在街上叫一輛另僱的馬車,即令談到種種絕無意義的事情,他也想法子告訴鋪子裏商人或者賣報的,甚至於趕車的說:

“我本人是平政院評事……”

隨後他自然而然地感到了一種迫不及待的需要,要去保護旁人;把保護旁人看做是他的威望的表現,是職業上的必要,是性情寬厚而力量雄大者的義務。無論遇着哪種情形,無論對於哪個,他總用一種無限的寬厚態度獻出他的援助力。

在大街上遇見了面熟的人,他總喜笑顏開地走過去握手寒暄,接着並不等候旁人發言,他就高聲說:“您知道我現在做了平政院評事,我很願意給您幫忙。倘若我對於您能夠有點用處,請您不必客氣,把事情交給我辦。在我這種地位,手上是有點辦法的。”

於是他就同着這樣遇見的朋友走到咖啡館裏去討筆墨紙張;他說道:“只要一張紙,堂倌,那是寫一封介紹信用的。”他就這樣寫了好些介紹信,每天十封二十封或五十封不等,並且都是在巴黎熱鬧街道上那些很有名的大咖啡館裏寫的。法蘭西共和國的官吏,從預審推事數到閣員,他都寫過信了。並且他覺自己有幸運,很有幸運。

有一天早上,他正從自己家裏出來到平政院去,忽然遇着了雨。他頗想叫一輛出租馬車,但是卻沒有叫,從街上冒雨走去。

那陣大雨愈下愈大了,淹沒了街面,漫上了人行道。於是馬闌先生不得不跑到一所住宅的大門下面去躲雨了。那地方已經躲着一個老教士,一個白頭髮老教士。在未做評事以前,馬闌先生是很不歡喜教士的。自從有一個紅袍主教曾經恭敬地請教他一件困難的事件以後,他現在竟尊重這種人了。那陣雨像大水一般地傾個不住,逼着這兩個人一直走到那所住宅的看門人屋子裏躲藏,去避免泥水濺到身上。馬闌先生爲了標榜自己,感到心癢難搔急於想說話,這時候他高聲說道:

“天氣真很惡劣,長老先生。”

那老教士欠一欠身子回答:

“唉!對呀,先生,對一個只預備到巴黎住幾天的人來說,真討厭。”

“哈!您可是從外省來的?”“對呀,先生,我只在巴黎路過。”

“一個人在京城裏住幾天卻偏偏遇着下雨,確實是討厭的。我們,在政界上服務的人,終年住在這兒,卻沒有想到這點。”

長老不再答話了。他瞧着那條雨勢漸殺的街道。忽然,他下了決心,如同撩起裙袍跨過水溝的婦女們似地,撩起了他的道袍。

馬闌先生瞧着他要走,高聲喊道:

“您快要打得全身透溼,長老先生,再等一會兒吧,雨就要停止的。”

那個猶豫不決的老翁停住腳步了,隨後他說道:

“因爲我很忙。我有一個要緊的約會。”

馬闌先生彷彿很不樂意似的。

“但是您一定會把全身打得透溼。我能夠請教您到哪一區去嗎?”

神父露出了遲疑的樣子,隨後才說:

“我到舊王宮附近去。”

“既然這樣,長老老生,倘若您答應,我可以請您來和我共這柄傘。我呢,我到平政院去。我是平政院評事。”

老教士擡起頭來瞧着他,隨後高聲說:

“真的謝謝您,先生,我很願意。”

於是馬闌先生挽着他的胳膊,攙着他同走了。他引導他,防護他,勸告他:

“當心這個水蕩吧,長老先生。尤其要格外注意馬車的輪子;有時那東西濺得您從頭到腳都是泥漿。路上的傘也要留意。對於眼睛,世上再沒有比傘骨子更要危險的了。尤其那些女人真教人受不住;她們一點也不留心,不管是雨天或是晴天,永遠把她們傘骨子從您對面撞過來。尤其她們從不對誰偏一偏自己的身子。簡直可以說市區是屬於她們的。她們統轄着街面和人行道。從我個人的意見看起來,我覺得她們的教育在以前是很沒有被人注意的。”

後來馬闌先生開始笑起來。

教士沒有回答。他走着,身軀向前略俯,仔細挑選那些踩腳的地方,使他的道袍和鞋子都不會沾上一點泥漿。

馬闌先生接着又說:

“您到巴黎來一定是散散心的。”老翁回答:“不是,我有一件正經事情。”

“哦!可是一件重要的?我能不能請教您是什麼問題?倘若我能夠有益於您,我願意聽候您的吩咐。”

教士彷彿有些狼狽了。他吞吞吐吐地說:

“唉!是一件私事。一件和……和我的主教發生的小麻煩。那是不會使您發生興趣的。是一件……一件有關宗教行政的……的……內部秩序的事情。”

馬闌先生可發急了:

“不過,那些事正是歸平政院管。既然如此,請您吩咐我吧。”“是的,先生,我也是到平政院去的。您真好。我要去會勒來貝爾先生和沙奉先生,並且也許還要會白底巴先生。”

馬闌先生突然停住了腳步。

“那簡直都是我的朋友,長老先生,我的幾個至友,幾個最好的同事,幾個很可愛的人。我就寫信給這三位,把您介紹介紹,並且,熱烈地介紹。算在我身上吧。”

教士向他道了謝,歉疚不安似地用吞吞吐吐的樣子,說了無數感恩的話。

馬闌先生快樂得發癡了:

“唉!您不妨誇口說是遇着一種絕好的運氣,長老先生。您就會看見,因爲有了我介紹,您就會看見您的事情像是踏在輪盤上面似地轉得很順利了[]。”

他們到了平政院。馬闌先生引了教士上樓走到自己的辦公室裏,端了一張椅子,請他坐在火爐前面,隨後自己纔到桌子跟前坐下,並且提筆寫起來:

“親愛的同事,請足下許我以最懇摯的意思,向足下介紹一位最尊貴最能幹的教士,長老……”

他停筆不寫了,問道:“尊姓呢?請教。”

“山杜爾。”

馬闌先生繼續寫道:

“長老山杜爾先生,此君有小事須待面陳,以便領受高明指點。

“我幸得此便,向足下……”

末後他加上幾句通用的客氣話作了結束。

他這樣寫完了三封信,一齊交給這個受他保護的人,這一個在說了無數感激的話以後就走了。

馬闌先生辦完了他的公事,回到了家裏安寧地度過了白天的光陰,夜晚平靜地睡了覺,第二天愉快地起了牀,教人拿報紙來看。

他打開來的第一份是一種激進派的日報,他讀着:

“我們的宗教師和我們的官吏。

“宗教師的爲非作歹的行動,我們說也說不完。某處有一個姓山杜爾的教士,曾經承認自己有過背叛現在政府的陰謀,且因爲犯過種種值不得由我們來指出的不名譽事實曾經被人告發,此外還有人懷疑他是個由舊日的耶穌會教士變形的普通教士,某主教更因爲他有種種被人認爲不便明言的動機免了他的職,召他到巴黎來檢查他的人品,豈知山杜爾找到了一個姓馬闌的平政院評事做他的熱心辯護者,這辯護者敢於爲這個身着道袍的壞人,寫了好些極有力量的介紹信,給共和國的一些官吏,他的同事們。

“我們現在特地指出這個評事的不堪容忍的作風,深望內閣注意……”

馬闌先生一下跳起來,連忙着好衣裳,跑到他的同事白底巴先生家裏,白底巴向他說:

“唉!您把那個老鬼介紹給我,真是發癡了。”

於是馬闌先生慌張起來了,吃着嘴說:

“不是的……請您想想吧……我上當了……那傢伙的神氣很像正派人……他騙了我……他卑劣地騙了我。我央求您,請您從嚴,格外從嚴懲辦他。我就要寫信。譬如要懲辦他,應當寫信給誰,請您告訴我吧。我要去找總檢察長和巴黎的總主教,對呀,總主教……”

於是匆匆地坐到白底巴先生的書桌跟前,他寫道:

“總主教閣下。敬啓者,我新近爲一個姓山杜爾的教士之陰謀及其謊語所欺,致受其害,特此奉聞……”隨後,他在簽了名和封了信的時候,回頭瞧着他的同事高聲說道:

“您可看見,好朋友,這回的事對於您應當是一個教訓,請您再也不要替任何人作介紹吧。”

3、《牀邊協定》

壁爐裏大火熊熊。在日本式的桌子上,兩隻茶杯對面放着,而那茶壺在旁冒着熱氣,正對着蘭姆酒小高頸瓶一旁的糖罐子。

沙呂爾公爵將他的帽子、手套和皮衣扔到了椅子上,而那位公爵夫人脫掉了舞會衣裳,對着鏡子略略整理一下頭髮,她一邊甜甜地對着自己微笑,一邊用她纖纖十指的指尖和晶瑩的戒指輕輕拍着自己鬢邊的鬈髮。而後她轉身對着丈夫,他看了她幾秒鐘,好像有什麼不便說的念頭使他煩惱,因而有點猶豫。

最後他說了:

“今晚上你讓人捧夠了吧。”

她用眼睛審視着他,眼睛裏閃耀着一種勝利的挑戰火焰,於是回答說:

“但願如此。”

然後她坐到了自己的坐位上。他坐在她對面,一面撕開一個黃油小麪包,一邊接着說:

“這簡直有點可笑……這是我的感覺。”

她問道:

“這是一場戲嗎?您是不是打算責備我?”“不,我親愛的朋友,我只是說培列先生在您身邊幾乎鬧到了失禮的情形,要是……要是……要是我有權利……我就會生氣。”“我親愛的朋友,坦率點。您今天的想法不再是去年的想法了,就這麼回事。我知道在有了一個情婦,一個您愛的情婦時,您是幾乎不關心人家是不是在追求我的。我給您說過我的悲傷,我說過,就像您今天晚上,但是理由更充分。我的朋友,您搞上賽爾維太太,您讓我心痛,您使我成了笑柄。您答覆了什麼沒有呢?唉!您讓我清清楚楚體會到我是自由的;在有知識的人之間,婚姻只是一種利益的結合,一種社會聯繫;而不是一種道義關係。這是真的吧?您曾讓我瞭解您的情婦比我強無限倍,更吸引人,更女性。您說過:‘更女性些!’所有這些,無疑都是由一個教養良好、備受讚揚的男人在小心謹慎的方式制約下,以一種我至表尊敬的文雅方式表達的。我對此是徹底瞭解的。

“協商議定了我們將從此共同一起過活,但完全分開。我們有一個孩子,他構成我們之間的一線聯繫。“幾乎是您有意使我看穿您要的只是面子,因此我如果高興,我可以找一個情夫,只要這種關係保持祕密。您曾冗長地論說婦女們的精細之處,她們維繫禮儀的巧妙等等,而且講得很好。

“我懂得了,朋友,完全懂了。您那時在戀愛,對賽爾維太太愛得很;而我合法妻子的柔情,法定的柔情使您煩惱。很可能,我偷到了您的某些辦法。我們從此分別生活。我們一塊兒到社交場中去,而後我們各自回自己的房間裏。

“然而,一兩個月以來,您採取了一個妒嫉的丈夫的姿態,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親愛的朋友,我一點也不妒嫉,可是我怕看到您會連累自己。您年輕、活潑、富於冒險……”“對不起,如果說到冒險,我要求在我們之間衡量一下。”“瞧,不要開玩笑,我求您。我作爲朋友給您說話,作爲一個諫友。至於您方纔說的那些,那是過於誇大了。”“完全沒有。您承認過,您對我承認了你們的關係!這就等於給了我權利模仿您。我還沒有做到……”“請允許我……”“請讓我說下去。我還沒有辦成。我還沒有一個情夫,我還沒有……直到現在。我在等待……我在我……我沒有找到。這人應當是個好的……比您好的。這是我對您說的恭維話,而看來您沒有注意到。”“我親愛的,所有這些玩笑話都是完全不合適的。”“但是我完全不是開玩笑。您給我說過18世紀,您曾讓我會意您曾是個‘攝政’者。我一點沒有忘記。一當我與人發生了瓜葛,不復是現今的我的那一天,您會有得好看,您聽清楚,您會,甚至您自己對此還沒有疑心到……像別人一樣做了烏龜。”

“啊!……您怎能說出這樣的字眼來?”“這樣的字眼!……可是在聽到姬爾太太說賽爾維先生的神氣像個當了烏龜的,在大找他的綠帽子時,您笑得發瘋。”

“在姬爾太太嘴裏顯得好笑的話,到了您嘴裏就不合適了。”“全不是那麼回事。而是您對烏龜這個字用於賽爾維先生時感到十分有趣,而用於您時,您就判定很不悅耳了。都決定於觀點。此外,我並不堅持用上這個字,我之說了它,只是爲的看您是否成熟了。”

“成熟……作爲什麼?”

“只是作爲一個人。當一個人聽到說這句話時發怒,那是他……燙痛了。在兩個月以後,如果我說起……一頂帽子,您會首先笑起來。就是……是的……人在其位,就不見其怪了。”

“您今天晚上太缺禮貌了。我從沒有見過您這樣。”

“啊!瞧着吧……我變了……變壞了。這是您的錯。”

“瞧,親愛的,認真談談。我求您,我懇求您不要再像您今天晚上這麼幹,讓培列先生那樣失禮地追求您。”

“您妒嫉了。我說得對。”

“那不是,不是。我只是希望不要鬧笑話。我不願成爲笑話。並且如果我再看見這位先生和您在……兩肩之內……或者說在胸窩子裏說話……”

“他在找一個傳聲喇叭口。”

“我……我會拉他的耳朵。”

“您可能偶然成爲我的情人嗎?”

“我可以配得上的是不那麼漂亮的女人。”

“瞧,您不就是這樣嗎!可見我已不是您所鍾情的女人了!”

這位公爵站起來。他繞着小桌子轉,於是在經過他妻子後面的時候,在她的頸後迅速地吻了一下。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向他的眼睛深處看進去:

“別再開這類玩笑,在我們之間,請您注意。我們是分開生活的。這結束了。”

“瞧,您別生氣。我已經有不少時候發現您真迷人了。”

“好啦……好啦……這是我贏了。您也……您發現我……成熟了。”

“我發現您是迷人的,親愛的,您的一雙胳膊、臉色、雙肩……”

“使培列先生喜歡……”

“您真厲害。但是那……真的……我不知道哪個女人像您這樣迷人。”

“您肚皮空了?”

“嗯?”

“我說,您肚皮空了。”“怎麼說?”

“當肚皮空了的時候人就餓了;在餓了的時候,人就決心吃在別的時候決不想吃的東西,我是那盤子菜……一直被忽視了,直到了您不至於因爲吃它而大發雷霆的時候……今天晚上。”“噢!瑪格麗特,您從那兒學來這麼說話的?”“您!瞧!自從您和賽爾維太太斷了關係以後,據我所知您有過四個情婦,一些浪蕩貨,她們這一行中的藝術家。那麼,您要我如何用……一時肚子空了之外的其它方式來解釋……您今晚的一時興起呢?”

“我要乾脆利落,不講禮節了。我恢復了對您的一片鍾情了。說真話,十分強烈。就是這麼回事。”

“瞧,瞧!那麼您想……重新開始?”

“是的,太太。”

“今晚上。”

“啊!瑪格麗特!”

“好。您現在還在憋着口氣。我親愛的,我們商量一下吧。我們現在誰跟誰什麼也不是,對吧?我是您的妻子,它是真的,但是是個自由的妻子。您希求我的優惠照顧,我將就此作爲另一方取得一個契約。我將滿足您……在對等價格下。”

“我不懂。”

“我來解釋。我是不是和您的那些蕩婦一樣好?請坦白說。”

“好一千倍。”

“比最好的還好?”

“好一千倍。”

“好吧,那您在三個月裏給最好的那個花了多少?”

“我不再去那裏了。”

“我說:您最動人的情婦在三個月裏共花了您多少,包括錢、首飾、午晚飯、劇院等等全部款待,總共?”

“我怎知道,我?”

“您應當知道。看吧,一個平均值,節儉的。每月伍千:這該差不多吧。”

“嗯,是……差不多。”

“好吧。我的朋友,立刻給我五千法郎,那樣我在一個月裏就歸您,從今晚算起。”“您是瘋了?”

“您這麼看?那麼晚安。”

那位公爵夫人出去了,回到了她的臥室裏。

牀上鋪陳了一半,一陣淡淡的芬芳浮在空中,滲進了壁毯。

公爵在門前出現了。他說:

“這兒很好聞。”

“真的?不過這兒沒有變化過。我總是用的西班牙樹皮香末。”

“瞧,真不同一般……這很好聞。”“這可能的,但是您,請您給我賞光走開,因爲我要睡了。”

“瑪格麗特!”

“您走開!”

他乾脆走進來坐在一張圍椅上。

公爵夫人:“噢!這麼樣。好吧,那算您活該。”

她慢慢脫去了跳舞上衣,露出了在白皙的光胳膊。她舉起手來在鏡子前面解開發飾;於是在一抹花邊下面露出了在黑色絲胸衣下面的某種粉紅色的東西。

那位公爵迅速地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公爵夫人:“別靠近我,否則我會生氣!……”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整個胳膊,設法去湊她的嘴脣。於是她很快地一彎身,在她的梳妝檯上抓了一杯漱口用的香水,於是,從肩上迎着她丈夫的臉倒過去。

他站起來,臉上直淌水,生着氣,嘰嘰咕咕說:

“這事辦的真低級。”

“可能是……但是您知道我的條件:五千法郎。”

“但這是癡話……”

“爲什麼是……”

“什麼,爲什麼?丈夫付錢爲的和妻子睡覺!……”

“啊……您用的多可恥的字眼!”

“可能是。我重說,付錢給他妻子,給他的合法妻子,那是白癡!”

“但有一個合法妻子時卻去付錢給蕩婦就更笨得多!”

“也許,可是我不願成爲笑柄!”

這位公爵夫人坐在一張長椅上,她慢慢地將襪子翻轉褪下去,像蛇蛻皮一樣。她粉紅色的腿從淡紫色的絲套子裏出來,嬌小可愛的腳放在地毯上。

公爵略湊過去一點,柔聲問道:

“你那兒來的那個怪想法?”

“什麼想法?”

“朝我要五千法郎。”

“再自然不過。我們互相是外人,不是嗎?現在您想要我。您不能娶我,因爲我們都已結過婚,於是您來買我,可能比別的女人少花一點。”

“那麼,您想想。這錢不是交到了另一個女無賴家裏用來幹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而是仍然留在您家裏,在您的家產裏。而且,對於一個有教育的人,難道付錢給他的正規妻子不是更有趣而且更有創造性的嗎?對於非法愛情大家只喜歡高價貨,很費錢的。您作爲愛情的一方,在付錢時就給了我們的……合法的愛情,一種新的價值,一種放蕩的味道,一種……一種……一種浪蕩行動的興奮劑,難道這不對嗎?”

她站起來,幾乎是裸體地往盥洗室走過去。

“先生,現在請您走開,否則我打鈴叫貼身女傭了。”

這位公爵站起來心情矛盾,不高興地看着她,於是突然將他的皮夾子扔給她。

“瞧,淘氣鬼,這兒是六千……可是你知道嗎?……”

那位公爵夫人拾起了錢,數過後慢吞吞地說道:

“什麼?”

“你別弄慣了。”

她鬨然一笑,並朝他走去:

“每月五千,先生,或者我把您送回蕩婦那裏去,同樣是……假使你認爲滿意……我請您加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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