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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優美散文精選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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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優美散文精選四篇

巴金優美散文精選四篇

導語:巴金文學思想的核心爲:真與善。這兩點之間,“真”是巴金文學思想的生命,是核心,“善”是巴金文學思想的基點,是價值。巴金文學思想中的善是人的絕對自由追求的價值觀。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四篇巴金優美散文,希望你們喜歡。

巴金優美散文精選四篇

一、《風》

二十幾年前,我羨慕“列子御風而行”《莊子·逍遙遊》:“夫列子御風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我極願腋下生出雙翼,像一隻鷙鳥自由地在天空飛翔。

現在我有時仍做着飛翔的夢,沒有翅膀,我用兩手鼓風。然而睜開眼睛,我還是鬱悶地躺在牀上,兩隻手十分疲倦,彷彿被繩子縛住似的。於是,我發出一二聲絕望的嘆息。

做孩子的時候,我和幾個同伴都喜歡在大風中游戲。風吹起我們的衣襟,風吹動我們的衣袖。我們張着雙手,順着風勢奔跑,彷彿身子輕了許多,就像給風吹在空中一般。當時自己覺得是在飛了。因此從小時候起我就喜歡風。

後來進學校讀書,我和一個哥哥早晚要走相當遠的路。雨天遇着風,我們就用傘跟風斗爭。風要拿走我們的傘,我們不放鬆;風要留住我們的腳步,我們卻往前走。跟風斗爭,是一件頗爲吃力的事。但是我們從這個也得到了樂趣,而且不用說,我們的鬥爭是得到勝利的。

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值得懷念的。

可惜我不曾見過颶風。去年坐海船,爲避颶風,船在福州灣停了一天半。天氣悶熱,海面平靜,連風的影子也沒有。船上的旗紋絲不動,後來聽說颶風改道走了。

在海上,有風的時候,波浪不停地起伏,高起來像一座山,而且開滿了白花。落下去又像一張大嘴,要吞食眼前的一切。輪船就在這一起一伏之間慢慢地前進。船身搖晃,上層的桅杆、繩梯之類,私語似的吱吱喳喳響個不停。這情景我是經歷過的。

但是我沒有見過輪船被風吹在海面飄浮,失卻航路,船上一部分東西隨着風沉入海底。我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今年我過了好些炎熱的日子。有人說是奇熱,有人說是悶熱,總之是熱。沒有一點風聲,沒有一絲雨意。人發喘,狗吐舌頭,連蟬聲也像啞了似的,我窒息得快要閉氣了。在這些時候我只有一個願望:起一陣大風,或者下一陣大雨。

1941年7月9日在昆明

二、《雨》

窗外露臺上正攤開一片陽光,我擡起頭還可以看見屋瓦上的一段蔚藍天。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這樣晴朗的天氣了。早晨我站在露臺上昂頭接受最初的陽光,我覺得我的身子一下就變得十分輕快似的。我想起了那個意大利朋友的故事。

路易居·發佈裏在幾年前病逝的時候,不過四十幾歲。他是意大利的亡命者,也是獨裁者墨索里尼的不能和解的敵人。他想不到他沒有看見自由的意大利,在那樣輕的年紀,就永閉了眼睛。1927年春天在那個多雨的巴黎城裏,某一個早上陽光照進了他的房間,他特別高興地指着陽光說,這是一件了不起的可喜的事。我瞭解他的心情,他是南歐的人,是從陽光常照的意大利來的。見到在巴黎的春天裏少見的日光,他又想起故鄉的藍天了。他爲着自由捨棄了藍天;他爲着自由貢獻了一生的精力。可是自由和藍天兩樣,他都沒有能夠再見。

我也像發佈裏那樣地熱愛陽光。但有時我也酷愛陰雨。

十幾年來,不打傘在雨下走路,這樣的事在我不知有過多少次。就是在1927年,當發佈裏抱怨巴黎缺少陽光的時候,我還時常冒着微雨,在黃昏、在夜晚走到國葬院前面盧騷的像腳下,向那個被稱爲“18世紀世界的良心”的巨人吐露一個年輕異邦人的痛苦的胸懷。

我有一個應當說是不健全的性格。我常常吞下許多火種在肚裏,我卻還想保持心境的和平。有時火種在我的腹內燃燒起來。我受不住熬煎。我預感到一個可怕的爆發。爲了澆熄這心火,我常常光着頭走入雨溼的街道,讓冰涼的雨洗我的燒臉。

水滴從頭髮間沿着我的臉頰流下來,雨點弄污了我的眼鏡片。我的衣服漸漸地溼了。出現在我眼前的只是一片模糊的雨景,模糊……白茫茫的一片……我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來走去。轉彎時我也不注意我走進了什麼街。我的腦子在想別的事情。我的腳認識路。走過一條街,又走過一條馬路,我不留心街上的人和物,但是我沒有被車撞傷,也不曾跌倒在地上。我臉上的眼睛看不見現實世界的時候,我的腳上卻睜開了一雙更亮的眼睛。我常常走了一個鐘點,又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我回到家裏,樣子很狼狽[]。可是心裏卻爽快多了。彷彿心上積滿的塵垢都給一陣大雨洗乾淨了似的。

我知道俄國人有過“借酒淹愁”的習慣。我們的前輩也常說“借酒澆愁”。如今我卻在“借雨洗愁”了。

我愛雨不是沒有原因的。

1941年7月20日

三、《雷》

灰暗的天空裏忽然亮起一道“火閃”火閃(四川話):即閃電。,接着就是那好像要打碎萬物似的一聲霹靂,於是一切又落在寧靜的狀態中,等待着第二道閃電來劃破長空,第二聲響雷來打破鬱悶。閃電一股亮似一股,雷聲一次高過一次。

在夏天的傍晚,我常見到這樣的景象

小時候我怕聽雷聲;過了十歲我不再因響雷而顫慄;現在我愛聽那一聲好像要把人全身骨骼都要震脫節似的晴空霹靂。

算起來,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還是個四五歲的孩子,跟着父母住在廣元縣的衙門裏。一天晚上,在三堂後面房裏一張寬大的牀上,我忽然被一聲巨響驚醒了。房裏沒有別人,我睡眼中只見窗外一片火光,彷彿房屋就要倒塌下來似的。我恐怖地大聲哭起來,直到女傭楊嫂進屋來安慰我,讓我閉上眼睛,再進到夢裏去。在這以後只要雷聲一響,我就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會馬上崩塌,好像已經到了世界的末日了。不過那時我的世界就只是一個衙門。

這是我害怕雷聲的開始。我的畏懼不斷地增加。衙門裏的女傭、聽差們對這增加是有功勞的。從他們那裏我知道了許多關於雷公的故事。有一個年老的女傭甚至告訴我:雷聲一響,必震死一個人。所以每次聽見轟轟雷聲,我便擔心着:不曉得又有誰受到處罰了。雷打死人的事在廣元縣就有過,我當時不能夠知道它的原因,卻相信別人眼見的事實。

年紀稍長,我又知道了雷震子的故事。雷公原來有着這樣一個相貌:一張尖尖的鳥嘴,兩隻肉翅,藍臉赤發,拿着銅錘滿天飛。這知識是從小說《封神榜》裏得來的。不知道爲什麼我喜歡這相貌,我倒想見見他。我的畏懼減少了些,因爲我在《封神榜》中看出來雷震子畢竟帶有人性,還是可以親近的,雖然他有着那樣奇怪的形狀。

再後,我的眼睛睜大了。我明白了許多事情。我也看穿了神和鬼的謎。我不再害怕空虛的事物,也不再畏懼自然界的現象。跟着年歲的增長,我的腳跟也站得比較穩了。即使立在天井裏,望着一個響雷迎頭劈下,我也不會改變臉色,或者惶恐地奔入室內。從此我開始驕傲:我已經到了連巨雷也打不倒的年齡了。

更後,雷聲又給我帶來一種新的感覺。每次聽見那一聲巨響,我便感到無比的暢快,彷彿潛伏在我全身的鬱悶都給這一個霹靂震得無蹤無影似的。等到它的餘音消散,我抖抖身子,覺得十分輕鬆。我常常想,要是沒有這樣的巨聲,我多半已經埋葬在窒息的空氣中了。

去年,一個昆明的夏夜裏,我睡在某友人的宿舍中,兩張牀對面安放。房間很小,開着一扇窗。我們喝了一點雜果酒,睡下來,覺得屋內悶熱,空氣停滯,只有蚊蟲的嗡嗡聲不斷地在耳邊吵鬧。不知過了若干時候,我才昏沉沉地進入夢中。這睡眠是極不安適的,彷彿有一隻大手重重地壓在我的胸上。我想掙扎,卻又無力動彈。忽然一聲霹靂(我從未聽見過這樣的響雷!)把我從夢中抓起來。的確我在牀上跳了一下。我看見一股火光,我還沒有睡醒,我當時有點驚恐,還以爲一顆炸彈在屋頂爆炸了。那朋友也醒起來,他在喚我。我又聽見荷拉荷拉的雨聲。“好大的一個雷!”朋友驚歎地說。我應了一句,我覺得空氣變得十分清涼,心裏也非常爽快,我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今年在重慶聽見一次春雷,是大炮一類的轟隆轟隆聲。“春雷一聲,蟄蟲鹹動。”我想起那些冬眠的小生命聽見這聲音便從長夢中醒起來,又開始一年的活動,覺得很高興。我甚至想像着:它們中間有的怎樣睜開小眼睛,轉頭四顧,怎樣伸一個懶腰,打一個呵欠,然後一跳,就跳到地面上來。於是一下子地面上便佈滿了生命,就像小說《鏡花緣》中的故事:因爲女皇武則天的詔令,只有一夜的功夫,在隆冬裏宮中百花齊放,錦繡似的裝飾了整個園子。這的確是很有趣的。

1941年7月16日

四、《月》

每次對着長空的一輪皓月,我會想:在這時候某某人也在憑欄望月麼?

圓月有如一面明鏡,高懸在藍空。我們的面影都該留在鏡裏罷,這鏡裏一定有某某人的影子。

寒夜對鏡,只覺冷光撲面。面對涼月,我也有這感覺。

在海上,山間,園內,街中,有時在靜夜裏一個人立在都市的高高露臺上,我望着明月,總感到寒光冷氣侵入我的身子。冬季的深夜,立在小小庭院中望見落了霜的地上的月色,覺得自己衣服上也積了很厚的霜似的。

的確,月光冷得很。我知道死了的星球是不會發出熱力的。月的光是死的光。

但是爲什麼還有篰娥奔月的傳說呢?難道那個服了不死之藥的美女便可以使這已死的星球再生麼?或者她在那一面明鏡中看見了什麼人的面影罷。

1941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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