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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散文精選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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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散文精選三篇

楊絳散文精選三篇

導語:楊絳(1911年7月17日—2016年5月25日),本名楊季康,江蘇無錫人,中國女作家、文學翻譯家和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這裏本站的小編爲大家整理了三篇楊絳先生的散文,希望你們喜歡。

楊絳散文精選三篇

散文一:《風》

爲什麼天地這般複雜地把風約束在中間?硬的東西把它擋住,軟的東西把它牽繞住。不管它怎樣猛烈的吹;吹過遮天的山峯,灑脫繚繞的樹林,掃過遼闊的海洋,終逃不到天地以外去。或者爲此,風一輩子不能平靜,和人的感情一樣。

也許最平靜的風,還是拂拂微風。果然紋風不動,不是平靜,卻是醞釀風暴了。蒸悶的暑天,風重重地把天壓低了一半,樹梢頭的小葉子都沉沉垂着,風一絲不動,可是何曾平靜呢?風的力量,已經可以預先覺到,好像蹲伏的猛獸,不在睡覺,正要縱身遠跳。只有拂拂微風最平靜,沒有東西去阻撓它:樹葉兒由它撩撥,楊柳順着它彎腰,花兒草兒都隨它俯仰,門裏窗裏任它出進,輕雲附着它浮動,水面被它偎着,也柔和地讓它搓揉。隨着早晚的溫涼、四季的寒暖,一陣微風,像那悠遠輕淡的情感,使天地浮現出憂喜不同的顏色。有時候一陣風是這般輕快,這般高興,頑皮似的一路拍打撥弄。有時候淡淡的帶些清愁,有時候潤潤的帶些溫柔;有時候亢爽,有時候淒涼。誰說天地無情?它只微微的笑,輕輕的嘆息,只許抑制着的風拂拂吹動。因爲一放鬆,天地便主持不住。

假如一股流水,嫌兩岸縛束太緊,它只要流、流、流,直流到海,便沒了邊界,便自由了。風呢,除非把它緊緊收束起來,卻沒法兒解脫它。放鬆些,讓它吹重些吧;樹枝兒便攔住不放,腳下一塊石子一棵小草都橫着身子伸着臂膀來阻擋。窗嫌小,門嫌狹,都擠不過去。牆把它遮住,房於把它罩住。但是風顧得這些麼?沙石不妨帶着走,樹葉兒可以卷個光,牆可以推倒,房子可以掀翻。再吹重些,樹木可以拔掉,山石可以吹塌,可以捲起大浪,把大塊土地吞沒,可以把房屋城堡一股腦幾掃個乾淨。聽它狂嗥獰笑怒吼哀號一般,愈是阻擋它,愈是發狂一般推撞過去。誰還能管它麼?地下的泥沙吹在半天,天上的雲壓近了地,太陽沒了光輝,地上沒了顏色,直要把天地搗毀,恢復那不分天地的混飩。

不過風究竟不能掀翻一角青天,撞將出去。不管怎樣猛烈,畢竟悶在小小一個天地中間。吹吧,只能像海底起伏鼓動着的那股力量,掀起一浪,又被壓伏下去。風就是這般壓在天底下,吹着吹着,只把地面吹起成一片凌亂,自己照舊是不得自由。未了,像盛怒到極點,不能再怒,化成懨懨的煩悶懊惱;像悲哀到極點,轉成綿綿幽恨;狂歡到極點,變爲淒涼;失望到極點,成了淡漠。風盡情鬧到極點,也乏了。不論是嚴冷的風,蒸熱的風,不論是衷號的風,怒叫的風,到末來,漸漸兒微弱下去,剩幾聲悠長的嘆氣,便沒了聲音,好像風都吹完了。

但是風哪裏就吹完了呢。只要聽平靜的時候,夜晚黃昏,往往有幾聲低籲,像安命的老人,無可奈何的嘆息。風究竟還不肯馴伏。或者就爲此吧,天地把風這般緊緊的約束着。

散文二:《窗簾》

人不怕擠。儘管摩肩接踵,大家也擠不到一處。像殼裏的仁,各自各。像太陽光裏飛舞的輕塵,各自各。憑你多熱鬧的地方,窗對着窗。各自人家,彼此不相干。只要掛上一個窗簾,只要拉過那薄薄一層,便把別人家隔離在千萬裏以外了。隔離,不是斷絕。窗簾並不堵沒窗戶,只在彼此間增加些距離——欺哄人招引人的距離。窗簾並不蓋沒窗戶,只隱約遮掩——多麼引誘挑逗的遮掩!所以,赤裸裸的窗口不引人注意,而一角掀動的窗簾,惹人窺探猜測,生出無限興趣[]。

赤裸裸,可以表示天真樸素。不過,如把天真樸素做了窗簾的質料,做了窗簾的顏色,一個潔白素淨的簾子,堆疊着透明的軟紗,在風裏飄曳,這種樸素,只怕比五顏六色更富有魅力,認真要赤裸裸不加遮飾,除非有希臘神像那樣完美的身體,有天使般純潔的靈魂。培根(Bacon)說過:“赤裸裸是不體面的;不論是赤露的身體,或赤露的心。”人從樂園裏驅逐出來的時候,已經體味到這句話了。所以赤裸裸的真實總需要些掩飾。白晝的陽光,無情地照徹了人間萬物,不能留下些幽暗讓人迷惑,讓人夢想,讓人希望。如果沒有輕雲薄霧把日光篩漏出五色霞彩來,天空該多麼單調枯燥!

隱約模糊中,才容許你做夢和想象。距離增添了神祕。看不見邊際,變爲沒邊沒際的遙遠與遼闊。雲霧中的山水,暗夜的星辰,希望中的未來,高超的理想,仰慕的名人,心許的“相知”,——隔着窗簾,惝怳迷離,可以產生無限美妙的想象。如果你嫌惡窗簾的間隔,冒冒失失闖進門、闖到窗簾後面去看個究竟,赤裸裸的真實只怕並不經看。

像丁尼生(Tenny son)詩裏的“夏洛特女郎”(The Lady of Shalott),看厭了鏡中反映的世界,三步跑到窗前,望一望真實世界。她的鏡子立即破裂成兩半,她毀滅了以前快樂而無知的自己。

人家掛着窗簾呢,別去窺望。寧可自己也掛上一個,華麗的也好,樸素的也好。如果你不屑掛,或懶得掛,不妨就敞着個赤裸裸的窗口。不過,你總得尊重別人家的窗簾。

散文三:《流浪兒》

我往往“魂不守舍”,嫌舍間昏暗逼仄,常悄悄溜出舍外遊玩。

有時候,我凝斂成一顆石子,潛伏澗底。時光水一般在我身上淌瀉而過,我只知身在水中,不覺水流。靜止的自己,彷彿在時空之外、無涯無際的大自然裏,僅由水面陽光閃爍,或明或暗地照見一個依附於無窮的我。

有時候,我放逸得像傾瀉的流泉。數不清的時日是我沖洗下的石子。水沫蹴踏飛濺過顆顆石子,輕輕快快、滑滑溜溜地流。河岸束不住,淤泥拉不住,變雲變霧,海闊天空,隨着大氣飄浮。

有時候,我來個“書遁”,一納頭鑽入浩瀚無際的書籍世界,好比孫猴兒駕起跟頭雲,轉瞬間到了十萬八千里外。我遠遠地拋開了家,竟忘了自己何在。

但我畢竟是凡胎俗骨,離不開時空,離不開自己。我只能像個流浪兒,倦遊歸來,還得回家吃飯睡覺。

我鑽入閉塞的舍間。經常沒人打掃收拾,牆角已經結上蛛網,滿地已蒙上塵埃,窗戶在風裏拍打,桌上牀上什物凌亂。我覺得自己像一團溼泥,封住在此時此地,只有摔不開的自我,過不去的時日。這個逼仄凌亂的家,簡直住不得。

我推門眺望,只見四鄰家家戶戶都忙着把自己的屋字粉刷、油漆、裝潢、擴建呢。一處處門面輝煌,裏面迴廊復室,一進又一進,引人入勝。我驚奇地遠望着,有時也逼近窺看,有時竟挨進門去。大概因爲自己只是個“棚戶”,不免有“酸葡萄”感。一個人不論多麼高大,也不過八尺九尺之軀。各自的房舍,料想也大小相應。即使憑彈性能膨脹擴大,出掉了氣、原形還是相等。屋裏曲折愈多,愈加狹隘;門面愈廣,內室就愈淺。況且,屋宇雖然都建築在結結實實的土地上,不是在水上,不是在流沙上,可是結實的土地也在流動,因爲地球在不停地轉啊!上午還在太陽的這一邊,下午就流到那一邊,然後就流入永恆的長夜了。

好在我也沒有“八面光”的屋宇值得留戀。只不過一間破陋的斗室,經不起時光摧殘,早晚會門窗傾欹,不蔽風雨。我等着它白天曬進陽光,夜晚透漏星月的光輝,有什麼不好呢!反正我也懶得修葺,回舍吃個半飽,打個盹兒,又悄悄溜到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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